2007 年 7 月一个周日下午,美国作家梅森·柯瑞正在办公室里,想赶出第二天截稿的稿子。他是个早起的人,每天五点半即起,早上十分专注,但下午就心不在焉了。因此,虽然 deadline 迫在眉睫,但梅森却在摸鱼:他看看新闻,泡泡咖啡,收拾收拾东西,完全无心工作。摸到鱼外焦里嫩之际,不禁开始反思,责怪自己五点半起床的习惯严重降低了下午的工作效率。于是他上网搜索其他作家的生活习惯,看看能否参考一下。这类资料并不难找,而且十分有趣,梅森觉得应该把它们收集起来。这天下午,他创立了博客「日常作息」。这个博客陆续收集了一百多位作家、作曲家、思想家、科学家等创作者的生活习性记录,受到各大媒体关注,后被集结成书,台湾和大陆俱有引进。至于那篇稿子,梅森拖到了次日早上最后一分钟压线交卷。梅森·柯瑞和他的著作,图自 masoncurrey.com「日常作息」博客,图源
梅森这份创作者名单不乏如雷贯耳之人:伏尔泰、康德、贝多芬、巴尔扎克、雨果、达尔文、马克思、福楼拜、托尔斯泰、柴可夫斯基、特斯拉、爱因斯坦、毕加索、卡夫卡、村上春树……他们当中很多人生活在距我们上百年的历史时期,与今人的生活习惯必有很多差异。但实际上,我们对于如何安排日常生活的困惑都是相通的:有必要为自己设定时间表吗?几点睡觉?几点起床?工作时间越长越好吗?设立工作目标有用吗?怎样提高工作效率?琐事干扰太多,如何保持专注不分心?作为创作者,如何获取灵感?摸鱼应该有负罪感吗?不工作的时候怎么玩?……
诸位将本文中看到各位伟大创作者们对如上问题给出的回答。将这些几百年前的回答和如今的番茄钟、GTD、健康监测等工具对照,有助于剥离数字时代的华丽外壳,思考自我管理的本质。不过,这些回答未必是「解决方案」,因为很多问题他们自己也没有解决;也不必因为作品伟大就推崇他们的一切习惯,世上并无完美无缺之人。这是一场跨时空圆桌会,诸位拣选有启发或有趣味的部分即可。
不妨想象一下:如果无需上班,不用上学,自由地安排二十四小时,你会过上规律性的生活吗?其实不用想象——回忆自己假期的表现就知道答案了。本文涉及到的创作者们大部分就过着这样自由的生活:他们并没有一份今天意义上的「工作」。他们可以用创作养活自己,做自己的老板,自由地支配时间,就像是自由职业者。那么,他们会有规律地安排自己的生活吗?他们的自制力会像传说中那样异于常人吗?
回答是肯定的。大部分创作者会按照一定的范式安排日常生活:他们有相对固定的睡眠、创作、休闲时间段,这也使整理出一份他们的时间表成为可能。
下图便是 23 位著名创作者的简要时间表。补充说明:图中时间段只表示大概时间,并非都那么准时;也并未完全表示创作者一生的时间安排,只代表某个人生阶段;只展示了工作日,不代表休息日或假期。
特斯拉在图中的时间表是他为爱迪生公司做学徒时的作息。他总是从十点半一直工作到次日凌晨五点,著名资本家爱迪生称赞他是「卷王之王」:「我有许多工作勤奋的助理,但你可谓其中的佼佼者」。后来他离职创业,成立了「特斯拉电气公司」,工作时间改为中午十二点至午夜。
佛洛依德每天要花大量时间接待患者,持续到晚上九点。晚上剩余时间他还要写作、阅读、为精神分析期刊做编辑工作,忙到凌晨一点或更晚,因此图中他显得十分忙碌。但是他有一个奢侈的调剂——每年长达三个月的假期,在山上疗养中心远足、钓鱼、采草莓或蘑菇、陪伴家人。本文涉及的部分创作者的时间表,作者制图。版式部分参考了 creative routinues
与我们类似,很多创作者的规律性依习惯和生活事务而自然形成。但一些创作者也会有意识地规划安排自己的时间。康德和史蒂芬·金为自己订立的时间表堪称苛刻:他们每天都在大约相同的时间行动,如同钟表般规律。
诗人海因里希·海涅如此描写哲学家康德的日常:「康德的一生很难描写,因为他既没有生活,也没有历史。他在德国东北边陲老城柯尼斯堡偏远的静巷中,过着规律、机械、近乎抽象的单身汉生活。我相信当地天主教堂的那口大钟工作的规律性都不如其市民伊曼努尔·康德。他起床、喝咖啡、写作、上课、吃饭、散步,一切都有它固定的时间。当康德下午穿着灰外套,拄着西班牙手杖出门时,邻居就知道那一定是三点半。」康德像,Johann Gottlieb Becker 绘。图源
画家培根被评价为「习惯的动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作画,直至中午。整个下午和漫长的夜晚,他有大把的时间作乐,喝酒、夜店、宵夜,夜夜笙歌、通宵达旦,靠安眠药睡几个钟头,再早起画画,一生如此。
作家史蒂芬·金:「必须要有日程表——每天大约同一时间进写作间,写完上千字才出来,让你能够养成习惯,就像你每天晚上大约都在同样的时间上床,依同样的规矩准备睡觉和做梦一样。不论是写作还是睡眠,我们都要学会保持身体的静止,而同时我们也鼓励心智从平凡庸碌的日常生活中解放。」史蒂芬·金,图自 stephenking.com
俄国作家格拉宁作品《奇特的一生》记录了昆虫学家柳比歇夫的时间管理方法:他 56 年如一日定量地管理自己的时间。每天以小于 15 分钟的精确度,记录自己做了什么事,花了多长时间;每月、每年分类统计各项花费的时间,并分析哪些不必要的事项用时过长,以持续改进。柳比歇夫一生涉猎广泛,著作甚丰,生前发表了七十余部学术著作,但他的时间管理法比学术成就受关注得多。
虽然康德这些位「珠玉在前」,但人非机器,要求自己像钟表一般行事未免过分苛求。也许你也曾立下雄心壮志,为自己订立了完善的时间管理计划,只是不出几天就无疾而终。别自责,别内疚,下面这些创作者的「打脸」故事告诉你:其实我们都一样。
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极为推崇规律作息:「我们越具有把生活琐事交给不费心力的自动行为照管的能力,就能解放出越高的智慧和能力,让他发挥适当的功能。再没有比毫无习惯,一切都优柔寡断更可悲的人。」但其实这可悲的人就是指他自己:他有严重的拖延症,做事犹犹豫豫,生活散漫无纪,永远不能坚持规律的作息。威廉·詹姆斯,Notman Studios 摄。图源
小说家海勒写作慢如龟速,他的第一本小说《第二十二条军规》耗时八年才写完。「(下班后)我每天晚上写两三个小时。我曾经放弃过,停笔去和太太一起看电视,但电视却让我回头写作。我不能想象美国人如果不写小说,晚上有什么事可做。」辞去工作后,他全身心投入到第二本小说的写作,每天早上写两三个小时,然后去健身、吃午餐,回来再工作一阵。就算错过一天没写,他也不着急:「这是每天都要做的工作,但我绝不会因为没做而感到歉疚。我并没有非写不可的感觉,而且从来就没有。」在这样的摆烂精神指引下,他的第二本小说《出了毛病》终于在《第二十二条军规》十三年之后完稿了。约瑟夫·海勒。图源
富兰克林堪称自我管理的先驱。他为自己制定了精确的时间表,开列了养成十三项美德的清单,计划每周养成一项美德。先前 少数派文章 提到,他的清单还被用于证明 GTD 工具的历史。这样精致的自我管理总体上是有效的,但并非完美:他的印刷业务总是干扰时间表的执行;一周养成一样美德的计划落空了,后来改为一年养成一样,再后来改为几年养成一样,但「秩序」这项美德最终也未能养成。他天生难以保持物品的整齐,认为整理东西这事儿非常烦人。富兰克林的时间表,引自他的自传
柳比歇夫的日程管理法对时间的控制力堪称极致,很多日程管理软件以他的理论为宗。但当人们亲身实践这一方法时,就会被它的表象所迷惑,追求日程管理上的「完美」,认为日程管理在于充实生活,延长工作时间,并为由此产生的意义感而欣喜。最终,我们无奈发现,「完美」并不存在:实践时我们生怕浪费一点时间在与工作无关的事情上,但工作时还分心想着自己在管理时间,终于身心俱疲,难以为继。从前面的故事里我们能够得到一点慰藉:即使自我管理的推崇者威廉·詹姆斯和富兰克林都难以保证完美地落实日程安排。
失败的实践源于误解:日程管理的目的不应该是「延长工作时间」,或者说追求完美而充实的生活内容。大脑的生理条件决定了人一天中能集中精力的时间有限,在此基础上片面延长工作时间,以至于超过了大脑的极限,不可避免地会带来效率的下降。图源
史蒂芬·金和威廉·詹姆斯有相似的观点:日程管理的目的在于「集中精力」:尽量无脑地、「自动化」地完成各类生活琐事,从而将宝贵的精力留在需要它的工作之中。换言之,要给琐事安排上固定的时间,或者事先解决掉,不要让大脑在工作时还要考虑它们。从这一点来说,任务管理的目的也是类似的:将日常琐事存储于清单中,忘掉它们,只在需要或它提醒时去读取内容。
集中精力的重要条件之一是工作的时间不应该过长。但不幸的是,我们的工作时间并不由自己决定,甚至在休息时还不得不担心工作。此时日程管理尚有一点可怜的作用,就是给工作和生活一点界限感,欺骗大脑在安排好的时段就别想那些烦心事(此外,也可以换个环境来营造界限感)。如果你的大脑足够聪明,或者足够笨,它应该会上当的。
睡眠是每天的结束和新一天的开始,关于伟大人物的睡眠,历来有很多煞有介事的传说。
我们常听说,早睡早起是很多伟大人物成功的秘诀,事实的确如此吗?
还有人说,只睡四个小时、甚至放弃长睡眠,有间隔地小睡有利于工作,这样不走寻常路的睡眠法会有神奇的效用吗?
我们还将看到创作者们如何面临失眠的困扰,或许你能和他们产生共鸣。
想必细心的读者已在上文「创作者们的时间表」中发现,创作者们大多起得很早。我们开头提到的作者梅森也有类似的发现,这估计让五点半起床的他欣慰不已:「在研究创作者们的日常生活的过程中,我看到一位又一位的创作者在清晨完成他们一天中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一段工作。这本书记录的 161 位创作者中,约有三分之一于早上七点或更早起床。如果问我从这本书中学到了什么,那应该是:起床直接工作;如果你喜欢可以泡杯咖啡,但别做太多其他事;好好利用这段日常琐事找上门之前的时间。」
歌德:「我人生曾有一度可以每天轻轻松松写满满一张纸,但现在(说这话时他 79 岁)只能在早上。在我睡饱后,还没被日常生活的俗务烦扰前,觉得心旷神怡的时候,撰写《浮士德》的第二部。」歌德像,Joseph Karl Stieler 绘。图源
很多创作者早起并非刻意为之,只是习惯而已:睡醒了,起床,就是这样的简单。他们所处的时代无需工作到深夜,也没有电子设备的干扰,早睡并非难事,早起也就顺理成章。
在权威们的先例下,我们也会想尝试养成早起的习惯,似乎依葫芦画瓢就能取得成功。早起是个好习惯,但「早起 = 成功」就是成功学逻辑了。如果很多成功者早起即能证明这一点,按照同样的逻辑,我们也能够举例说明「晚起 = 成功」。于是便可知道,早起晚起和成功并无必然关系。
毛泽东习惯清晨入睡,下午三点起床。1949 年 10 月 1 日这天情况比较特殊,他特意叮嘱警卫「下午一点钟叫我起床。」下午一点,警卫走进卧室轻轻喊他。毛泽东听到叫声,立刻坐起来,揉揉眼睛说:「这么快呀!」
笛卡尔习惯晚起。他每天睡十个小时,日上三竿时起床,还要赖在床上直到十一点多。「我的心灵在睡梦漫游过森林、花园和魔宫,体验过各种想象得到的愉悦之后,我醒来把夜里的梦境和白天的绮想融合在一起。」这一切于 1649 年后期突然终止,他接受了瑞典女王的授课邀请。这年冬天的瑞典极冷,他抵达时才得知,和女王的课程安排在清晨五点。采取新作息才一个月,笛卡尔就因不适应气候和作息病倒了,十天后溘然长逝。笛卡尔像,Frans Franchoisz Hals 绘。图源
在睡眠时长这一话题上,人与人之间的体质差异尤为明显。宾夕法尼亚大学心理学教授大卫·丁格斯认为,大多数人每天都需要 8 个小时的睡眠以确保发挥出应有的能力。 但他也承认,有不到 5% 的人天生短睡,他们确实可以每天晚上只睡四五个小时,甚至更少。
牛顿很少在凌晨两三点前睡觉,有时候到清晨五六点了还没睡。但一到早上他就精力充沛,似乎睡了个长觉。
海明威每天五点半或六点就起床,即使前一晚烂醉如泥亦如此。他说:「当我在写书和故事时,我总是一见黎明,就立刻振笔疾书。」他的儿子说他似乎不受宿醉的影响:「我父亲总是神清气爽,仿佛刚在隔音室里戴上眼罩睡了一个好觉。」
「达芬奇睡眠法」据说是达芬奇提出的一种睡眠法,也称「多相睡眠法」。「达芬奇睡眠法」抛弃了睡一整个八小时(被称作「单相睡眠」)的观念,认为应该间隔式地小睡,例如每隔 4 小时睡 15 分钟,这样一天能睡一个半小时左右。
美国建筑师富勒亲身验证过这一方法,似乎效果还很不错。富勒乐于把自己当作实验对象。1932 和 1933 年的一系列实验让他认定,觉得疲惫或者困乏代表他的身心已经过度疲劳,亟需休息。经过多次试验,他发现了一种最适合他的作息:每工作六小时,小睡三十分钟;如果走神,就更早些休息。这种作息制度对他很有效,他可以连续授课十小时依然神采奕奕,很多与他共事的年轻人的精力都比不上他。虽然高效率睡眠实验十分成功,但他没有一直坚持下去,因为妻子抱怨他的作息太古怪了。富勒设计的 1967 年蒙特利尔世博会美国馆,被称作「富勒球」。图源
但是,并无确切证据证明达芬奇采用了这种睡眠法。他的助手如此描述他的工作状态,其中并未提到间隔式小睡的习惯:
达芬奇作画时总会早早到达,爬上脚手架,开始工作。有时他从黎明一直呆到日落,从不放下画笔,不吃不喝,不停地作画。也有时,他会连续两三四天不碰画笔,每天在作品前花上几个小时,抱着胳膊,自己检查这些画作。
关于睡眠的科学研究也并不支持这种睡眠方法。人类睡眠存在一个约 90 分钟的睡眠周期,粗略地说包含入睡、浅睡、深睡、做梦等阶段,而 15~30 分钟的时长打断了这一周期,很难达到完全的休息效果。网上也有很多人亲身试验了「达芬奇睡眠法」,就像短睡四个小时一样,这并非是大多数人适合的睡眠方式。如果你习惯在睡觉前玩一个小时手机,达芬奇睡眠法下的时间表将会非常「精彩」。
同是天涯失眠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里是失眠者的治愈沙龙,本次请来的失眠嘉宾有达尔文、马克吐温和卡夫卡。
达尔文大约晚上十点结束与家人的娱乐,半小时内上床。不过他睡不太着,往往过了几个小时还醒着,忙着思考白天没解决的问题。
马克吐温的好友记述他失眠的情况:起初他在临睡前喝香槟,我们就给他香槟。后来他从波士顿回来,腋下夹了几瓶窖藏啤酒,说现在这种啤酒才能让他睡得着,我们便提供窖藏啤酒。更后来,我去哈特福德拜访他,才得知他又认为热威士忌是唯一的助眠良方。又过了很久,我问他还喝不喝热威士忌助眠,他说他现在什么也不喝了。马克吐温。图源
卡夫卡:「我挖空心思想入睡,但那是不可能的任务,因为我们不可能一边睡觉,一边又惦记着自己的工作,并且还想解决明明就无法解决的问题。」
睡眠是非常私人的话题,它与每个人的身体素质、生活节奏、心理状态密切相关。当我们看到牛顿、海明威、富勒的「高效率睡眠」时,也该明白自己的身体绝大概率并不能适应这样的短睡。我们很难不付代价地从睡眠中省出时间:如果你的睡眠没有达到身体的要求,它终究会报复你的。
荣格(所谓荣格十六型人格就是用了他的名字,但它并不是荣格发明的)每天要花八九个小时接待病人。尽管他明白很多病人都非常依赖他,但他仍然毫不避讳地去度假。他说:「如果累了,需要休息了,还依旧去工作的人是傻瓜。」在推崇牺牲睡眠努力工作的论调之下,我们应该大大方方地睡足觉,没有什么比睡个好觉更重要,是它让我们精神抖擞地醒着。「那个时候我年轻想办好事,差不多一个月大病一场。为什么呢?老熬夜。经常是通宵达旦干。后来最后感觉到不行,这么干也长不了。先把自己的心态摆顺了,内在有激情,外在还是要从容不迫。后来我就想了一个,今天做到 12 点就不做了,睡大觉,第二天重新来过。」
伟大创作者的威名完全源于他们的作品。这些作品历久弥新,传诵至今,以至于今天的人们还难免好奇它们创作者的工作细节。他们的工作真如传说中那般勤奋吗?如果是,他们是如何保持这种勤奋的?他们会用目标管理的手段督促自己的创作吗?他们作品的灵感是从哪里找到的?他们会在工作累的时候摸鱼吗?他们的工作室是如何布置的?他们会面临如今这样信息轰炸的挑战吗?以下便是他们给出的回答。
英国作家普里切特曾感叹:「这些伟大的人物迟早都会变成一个模样,他们从不停止工作,绝不浪费一分钟,这真让人沮丧。」而从他们自己的讲述来看,这一勤奋并非源于自我管理或 KPI,而是对这份工作发自内心的热爱。
梵高:「今天我又从早上七点一直工作到晚上六点,除了走一两步之外的距离去取食物之外,一动也不动。我一点没感觉到疲惫,今天晚上我会再画一幅画,而且要把它完成。」「我们的日子都花在工作上,时时都在工作。到晚上我们已经筋疲力竭,于是就去咖啡馆,之后早早上床!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贝尔年轻时总是日以继夜地工作,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等他妻子怀孕之后,他的作息总算正常一些。妻子强迫他晚餐后休息,他还会在十点后回书房工作。当产生新点子时,他恳求妻子免去他的家务,连续工作 22 小时不眠不休。他自述,「当我的脑袋塞满了各种新想法,教我兴奋莫名,急于一试,无法自拔,这是我焦躁不安的时刻。」贝尔和他的妻子,1903 年。图源
福楼拜:「有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手臂不会因为疲惫而由身体掉落,为什么我的脑袋不会溶化。我过的是苦行的生活,剥除了所有外在的娱乐,只靠一种永恒的狂热支撑,而这有时也让我流出无能的眼泪,但这种狂热却从不消退。我爱我的工作,那种爱痴狂而病态,就像苦行的人爱折磨他肚子的刚毛衬衣(一种旧时苦修者所穿的粗糙衣衫)。」
海明威:「当我在写书和故事时,我总是一见黎明,就立刻振笔疾书。那时没有任何人会打扰你,天气可能或凉或冷,而你开始工作,边写就边暖和起来。你读读自己写了些什么,而由于你在停笔时总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此你就由那里接着写,写到你还有灵感,而且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之后停笔,然后去过你的日子,直到第二天你再拿起稿子来为止。你早上六点已经起身,可能一直写到中午,或者更早就结束。等你停笔时,你一方面是空虚的,但另一方面却又一点也不空虚,而是实在的,就仿佛你已经和你所爱的恋人行了鱼水之欢一样。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伤害你,没有任何事会发生,没有任何事有任何意义,直到第二天你再做一次。难以度过的是在来到第二天之前的等待。」海明威在写作,Look Magazine 摄,约 1953 年。图源
热爱是对工作巨大的推动力,但创作者们也会采取自我管理的手段。最常见的是「目标管理」,方式也很简单粗暴,设定产量目标和工作时长目标。他们的工作时长目标都小于八个小时,有的甚至还不到四个小时。
诗人叶芝规定自己无论是否愿意,每天都必须至少写两个小时。这样的日常纪律对他非常重要,因为要是没有常规,他的注意力就会涣散——「每一点改变都会扰乱我原本就不太坚决的生活习惯」。叶芝写得非常慢,他一天内的产量从未超过五六行,写一首八十行以上的抒情诗估计要三个月。叶芝像,其父绘。图源
海明威在图表上跟踪自己每天的产量,「这样才不会欺骗自己。」
毛姆每天早上写作三四个小时,规定自己每天要写一千至一千五百字。中午结束工作时,也往往会不耐烦,急着要再次开始。他说:「在你写作,在你创作一个角色的时候,他一直跟着你,你一心一意都想着他,他是活生生的。」毛姆的传记中如此评价他的写作:「这与其说是职业,不如说是上瘾。」
史蒂芬·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写作,从不休息。他为自己设立了每天两千字的目标,不写完不罢休。他早上大约八点或八点半开始写作,有时在十一点半就已经写完,但通常要到下午一点半才达到目标字数。接下来整个下午和晚上就可以自由支配:午睡、写信、看书、看电视、与家人娱乐。
创作者永远渴求灵感,而灵感的诞生需要灵感之神的眷顾。这一过程电光石火,充满神奇和兴奋。
法国小说家乔治·桑记录了肖邦的生活习惯:「他的创作自然而神奇,无需费心,不必预想,就这样自然而然涌现,由他的指尖流泻,突如其来、完整而崇高,或者在散步时,它会浮现在他的脑海,让他迫不及待要试行演奏。」肖邦(铅笔画),George Sand 绘。图源
福楼拜:「有时,当我脑袋空空洞洞,文思枯竭之际,当我发现自己画了整页却没有写出一个句子之时,我倒在长榻上,躺在那里茫然若失,陷入绝望的深渊,动弹不得,痛恨我自己,并且为驱使我追求妄想的疯狂骄傲而责怪自己。十五分钟之后,一切都变了,我的心因欢喜而砰砰直跳。」
柴可夫斯基:「未来作品的种子往往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突如其来地出现。如果土壤够肥沃,也就是说,如果我有工作的情绪,这颗种子就会以难以想像的力量和速度生根,冒出土壤,伸出根、叶、枝,最后开花结果,我无法描绘这创造的过程,只能用这样的比喻说明。所有的困难都在于种子必须出现,必须处在有利的环境之下。其他的都是自动自发。我无法以言词向你说明在主要的想法出现、成形之后,笼罩你全身那无尽的喜悦感受。你忘怀一切,几乎丧失理智,你心中的一切都颤抖而翻腾,思绪奔腾,几乎无法用笔记下来。」柴可夫斯基纪念碑。图源
上面的灵感来源颇有些玄学,教人完全无法模仿。当然,伟大的创作者必有一些天赋是我们学不来的。不过,也有一些创作者透露了他们获取灵感的方法,只是这些方法看上去都平平无奇,全无神秘可言。
下午两点左右,狄更斯准时离开书桌,在乡间或伦敦街头散步三小时,一边思索的故事,一边如他所描述的,「搜寻我想要编织故事的画面。」他的妹夫记得他「神采奕奕回到家,全身充满活力,仿佛来自某个看不见的蓄水池。」
伍迪·艾伦:「这些年来我发现,只要有短暂的改变,就能刺激心灵,提供新鲜的能量。因此如果我人在这个房间,然后走到另一个房间,就能帮助到我;如果我走到外面的街上,帮助更大。如果我在客厅觉得陷入死胡同,上楼淋个浴就能有所帮助,它使一切分解,让我松弛。」
「史努比之父」舒尔茨送完孩子上学后开始一天的工作。他坐在画板前,先用铅笔漫不经心地乱涂乱画,让自己的心思四处漫游。他最常用的方法是「就坐在那里,回想过去,有点像挖掘丑恶的记忆之类的东西。」不过,一旦有了点子,就会迅速工作,极其专注地把它画在纸上,以免灵感枯竭。舒尔茨。图源
即使是伟大的创作者,灵感之神也并不会永远眷顾,灵感枯竭之际就是摸鱼开始之时。
歌德:「我们不该勉强,工作没有进展,宁可虚掷光阴,或者睡觉度过,而不要勉强自己去做让自己日后也得不到满足的事物。」
海明威如果写作得不顺利,就会放下书稿,先去回信,这让他能够休息一下,暂时摆脱「可怕的写作责任」。
威廉·詹姆斯:「我认识一个人,他每天早上搬动椅子、捡拾尘土、摆弄桌子、翻阅报纸书籍、剪指甲,反正就是浪费早上的时间,而且不假思索。他这样做,只是因为他唯一该做的事是准备中午的形式逻辑课,而这偏偏正是他讨厌的。」这个人说的就是他自己。
居家办公越发普及的今天,合适的工作间显得更加必要。创作者们大多也拥有自己的工作室,这些工作室条件各异,是他们性格的外化表现。
狄更斯对于写作环境有着苛刻的要求。首先,他需要绝对的安静。他家的书房要多装一扇门以阻隔噪音。另外,他的书房必须精心安排:书桌要放在窗户前,桌上需要备齐全套写作用具、鲜花、裁纸刀、两个铜制小塑像。狄更斯,John & Charles Watkins 摄。图源
托尔斯泰在写作时把自己隔离起来,没有人可以进他的书房,邻近房间的门都被锁上,以确保他不受干扰。工作中的托尔斯泰。图源
史蒂芬·金把写小说比作「创意的睡眠」。「像卧室一样,你写作的房间也该隐密,是你可以做梦的地方。」
毛姆的书桌永远是面对光秃秃的墙壁,他认为如果眼前有美景可看,就不可能写作。
特斯拉在黑暗中效率最高,他的办公室即使是中午也拉着百叶窗。只有在电闪雷鸣时,他才会拉开百叶窗,坐在自己的沙发上,欣赏闪电打在城市上方的景象。
阿加莎·克里斯蒂没有自己的书房。她只需稳固的桌面和打字机,「大理石洗手台就是个写作的好地方,不是吃饭时间的饭桌也很合适。」打字中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图源
画家培根的画室一片混乱,油彩乱七八糟地抹在墙上,地上堆着齐膝高的书本、画笔、纸、坏家具,以及其他破烂。他说如果屋里清爽宜人会扼杀他的创造力。培根的工作室。图源
今天的工作过程经常被消息打断,我们经常在各种设备间切来切去,大脑也为此疲于奔命。本文的创作者们大多在数字时代之前生活,但他们也有信息焦虑:信件、杂务、邀约,作为著名人物,这些信息经常堆积如山。
柴可夫斯基每天总是在处理完书信和校样后才开始在钢琴前作曲。他的弟弟写道:「在开始愉快的工作之前,彼得总是先忙着把不愉快的工作做完。」
午餐后是达尔文的写信时间。他通常自己写信,但如果有很多信要写,他会简单写个草稿后口述找人听写。达尔文非常坚持每一封收到的信都要回,即使是非常愚笨或古怪的人写来的亦然。要是有信没回,他就会觉得良心不安,甚至整晚辗转反侧。
村上春树的时间表一成不变:凌晨四点起床,工作五六个小时,下午跑步或游泳、处理杂务、阅读、听音乐,晚上九点上床。这样的作息有一个缺点,那就是没留多少社交的时间。他在 2008 年的一篇文章中写道,「你一再拒绝别人的邀请,结果冒犯了他们。」但村上春树认为,与读者的关系比维系社交更为重要,他努力想让每一个新作品都比上一个有进步。村上春树的工作台。图源
伟大的创作者大多相似:他们怀有对自己从事的事业发自内心的狂热,并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才华,极为专注地投入到每天的创作中去。这样的狂热对我们其实是一份奢求。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自己热爱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寻找它,对于现在的工作心生厌倦却没有勇气告别。库克曾说:「我以前的老板乔布斯曾说过一句很深刻的话,『当你找到自己的热情所在,你的心会告诉你。如果你还没有找到,应该继续寻找。』因为你期望感受到这份热情,找到工作的意义——你所做的对这个世界是有意义的,能够让世界有所不同。如果你找到了,一切都会变得不同。你的心会告诉你,因为你能真切地感受到每天早上起床,精神焕发、充满动力;否则就不会有这种感觉。所以如果大家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热情所在,我鼓励大家继续寻找,我相信会找到的。」只有少数有能力和条件的幸运儿能够寻得这处活力的源泉,如果你愿意寻找,那就趁早出发,即使没有找到也不虚此生。
除了这份理想的狂热,也有一些更实际的经验值得参考:设立简明的目标并坚持执行;为自己安排一个舒适的工作环境;在散步、洗澡等休闲中获得新鲜感,促进思考;不在失去工作动力时勉强自己;集中处理消息杂务,或者全部屏蔽掉。
本文提到的很多创作者经常只在上午工作,整个下午和夜晚用于休息娱乐。他们的休闲方式与今天相比并不丰富:聊天、玩牌、看报、读书、健身、散步、洗澡、烟酒、与家人共度。对他们来说,休闲不仅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而且至为必要。
柴可夫斯基午餐后会去散个长步。他的弟弟吐槽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听来说,为了健康该散步两小时,因此非常古板、迷信地遵守这个规则,仿佛只要早五分钟回来,就会生病,难以相信的厄运会接踵而至一样。」但是,柴可夫斯基的迷信或许有他的理由:散步对他的创作力很有必要,而且他常在途中停步记下他的想法,日后再在钢琴上谱写成曲。
伍迪·艾伦认为出门散步能给他提供创意,只是他不可能在大街上散步而不被人认出来搭讪。这让他难以专心。作为替代,他经常在自己的公寓阳台上走来走去。伍迪·艾伦于 2011 年戛纳电影节。图源
据贝多芬的学生兼秘书说,贝多芬一天起码沐浴五次。他会穿着衣服站在盥洗台前,把大罐大罐的水倒在双手上,音调一阵高一阵低地吼叫,还有时对着自己大声哼唱。接着他一边瞪大眼睛东张西望,一边在屋子里大步流星,一下记东西,一下又恢复倒水和大声唱的仪式。房东抱怨他在地上洒了太多水,渗到楼下去了。
1851 年,雨果在根西岛安顿下来,买下了一块「闹鬼」的旧居,在屋顶上建设了全玻璃的「瞭望台」。他每天从清晨写到十一点,然后在全玻璃的瞭望台中洗冷水澡,并用马毛手套摩擦全身。凡是经过的居民都可以由街上看到这幅景象。雨果在根西岛上的房子。图源
伍迪·艾伦认为淋浴能够给自己的创造力一点刺激。「我会站在那里,在热气弥漫中冲个三十分钟、三十五分钟,光是想想点子,揣摩情节,然后我出来,擦干、穿衣,扑通一声倒在床上继续想。」
富兰克林:「我发现在冷空气中沐浴对我的身体更好。为此,我几乎每天早上都早起,脱光衣服,坐在我的房间里,读书或写作半个或一个小时,时间长短视季节而定。这样做一点也不会痛苦,反而很舒服,而且有时候,如果我在穿衣之前再回到床上,可以补眠,再睡一两个小时你所能想象最舒服的觉。」
佛洛依德酷爱雪茄,自二十几岁到去世,尽管医生再三警告和暮年身体问题愈发严重,他也坚持抽雪茄,每天可达二十支。他声称,「吸烟是人生中最快乐也最便宜的享受。」佛洛依德最著名的照片中就在抽雪茄。图源
马克思每晚七点从大英博物馆阅览室离开后,开始整夜的长时间工作,不停地抽烟。抽烟已经从奢侈的习惯变成了不可或缺的镇静剂,这对他的健康造成了永久损伤。他经常受肝病折磨,有时还有脓肿和眼睛发炎,这使他感到疲惫易怒。
康德给自己定的准则是一天只抽一管烟。但据说多年下来,他的烟斗尺寸大了不少。
巴尔扎克每天凌晨一点起身工作,一连写七个小时。早上八点,他小睡一个半小时,然后继续工作到下午四点。期间他灌下一杯又一杯的黑咖啡,据估计每天可以喝五十杯。
正如每个人的生活习惯不尽相同一样,每个人喜欢的休闲方式也不同。篇幅所限,我们只列举了散步、洗澡、烟酒三类,但创作者们的休闲方式其实多姿多彩:有的创作者喜欢夜夜笙歌;有的热衷于打牌,没人陪也要一个人打;有的人喜欢与家人聊天(福楼拜工作前都要找他老妈聊到尽兴为止)。以上种种,读者也不必照单全收,例如吸烟酗酒夜夜笙歌就不是什么好习惯。每个人都应该找到一种适合自己大脑的休闲方式,让休闲能够充分地放松大脑,为工作助力。
创作者们的休闲并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像睡眠一样,是大脑的必要调剂。有的创作者还把休闲作为自己创作的活力源泉。很多人想当然地认为伟大人物必定把一切能利用的时间都花在工作上,进而限制甚至消灭他们自己(或者他们子女)的休闲时间。休闲和睡眠同样重要,我们应当正视大脑休闲娱乐的需求,劳逸结合方能更好工作。
读者不难发现:本文的核心与其说是在讨论「创作者」,不如说是在讨论「大脑」。有研究表明,人类的大脑基因已经有约 5800 年没有升级了,它所适应的环境还在新石器时代。本质上,我们和创作者们的大脑没有区别,这是我们在如此巨大的时代差异下,仍能参考他们日常生活经验的最大基础。
数字时代的洪流裹挟着爆炸的信息流而来,众多效率工具、高效方法论和工作流方案应运而生。我们用这些华丽的工具建起辉煌的效率大厦,却忽视了它的地基其实并不坚实。人类的大脑并非精准的机器,想让它专注地工作,发挥出最大效率,需要苛刻的条件:对工作内容的热爱;尽量少的干扰,它们可能来自电子设备、生活琐事或环境;有一定规律性的安排;足够的休息和玩耍。
在这样的浮沙之上,我们需要慎重地选择效率工具,而不是被它们的外表所迷惑。它是核心事务必需的吗?它能帮助大脑专注,还是使大脑分心?
我们必须承认:大脑每天能够专注和高效的时间是有限的。我们所能做的是尽可能保证这些时间的高质量,发挥其最大效用。至于其余的时间段,我们应当给予它充分的休息或娱乐。
当你困的时候,睡吧!
当你工作不下去的时候,摸吧!
当你无所事事的时候,玩吧!
愿所有伟大的创作者保佑你,脑门!
关联阅读博客「日常作息」根据博客「日常作息」整理的著作:原版:Mason Currey. Daily Rituals: How Artists Work[M]. New York: Knopf, 2013.台版:[美]梅森·柯瑞. 創作者的日常生活[M]. 台北: 聯經出版, 2014.陆版:[美]梅森·柯里. 创作者的一天世界[M]. 上海: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21.两岸版本的译者均为庄安祺。文中大部分引言以台版《創作者的日常生活》为本,考虑到两岸用语习惯的差异以及篇幅,在保留原意的基础上有少许删改。格拉宁. 奇特的一生[M]. 北京: 外国文学出版社, 1979.陈也辰, 王钦双. 毛泽东的1949[M]. 北京: 东方出版社,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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